潇湘诗会《诗人阵线》(四十三)

石碑匠：彭四爷

他一生，为死人刻碑立传

打通阴阳两界

只一块碑的距离

(星辰拍客 知秋/摄)

他双手使劲按住磨砂

来回在石碑上研磨

直到碑面光彩照人

　

錾子在痛点上，轻轻重重

每一次下手，石碑都在颤抖

刻有些人的名字时

錾子怎么也绕不过碑的裂痕

他与石碑打交道四十年

很清楚裂痕的深度

　

他刻得最多的是仙鹤飞和白云

他说，刻完最后一个“墓”字

就为自己刻一个菩萨

(星辰拍客 山妖一卒/摄)

酒癫子的女人

酒癫子的女人，从河里爬上岸

捞出湿漉漉的丈夫

走进油菜花掩映的田间小路

女人扶着酒癫子，像扶稀泥巴

扶起来，倒下

倒下了，又扶起来

这个动作重复20多年

酒癫子从未站直过

　

路上一直下着雨，湿滑而弯窄

像风雨中飘摇的彩带，女人怎么也抓不住

(星辰拍客 白居不易/摄)

阉猪匠：杨鱼儿

凭一支羊角号，将小名

吹出了山寨，像熟透的红柿子

挂满好几个寨子的枝头

他亮出明晃晃的小刀

如一道闪电，从嘶喊中

掏出猪仔的命根子，留下

三百斤重的幸福

　

被阉猪仔的死

把他的名声阉了

他站在河边，抽完一支烟

决定选个黄道吉日

把手艺阉了

　

杨驼子

夏天，杨驼子习惯睡在

泉水赶往稻田的路上

像一条乌稍公，水花碰上懒猪

朝东是流，朝西也是流

杨驼子就是八卦

往水沟里抠泥巴，似乎要将水的流向

抠出子丑寅卯

　

长此以往，杨驼子成了

泉水中的一枚钉子

他家稻田的禾苗吃饱喝足后

就会自然脱落

　

乡亲们将杨驼子放进棺材时

腰是直的

　

提灯人

提灯人在黑暗里行走

提着一盏灯

不是为了照亮黑暗

是为了看清自己的影子

　

四瓦匠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堆起来的泥巴

寻找伤脚的石子

然后举起瓦刀，沾点水

接好泥带子缝隙

　

他抱着瓦坯走进瓦窑

为一次烈火重生排兵布阵

他一直相信，那些卑微的茅草

烧出的瓦，一定比煤炭烧出的瓦

声音清脆，颜色纯正

而且没一点儿煤味

　

瓦的一生只为遮风挡雨

四瓦匠一生只做遮风挡雨的瓦

经过四瓦匠的墓地

我知道，只是他投宿的驿站

房号需要他的子孙认定

(星辰拍客 赤一/摄)

残局

三个老人的下午，很缓慢

整个下午下了一盘棋

走三步就成了残局

　

(星辰拍客 开福憨哥/摄)

事件：溺水

女儿向我讲述：

天热了，小朋友在悬崖上练习飞翔

有三朵水花被河流拦截

搞出大动静，山体摇了几下

他们再次浮出水面时

呼吸没有跟着浮出水面

体温也忘了随身携带

人间关闭了光明，他们躺在地上像块石头

硬邦邦的，不晓得弯曲

爷爷奶奶像只母鸡，抱紧

再孵不出一丝欢声笑语

听到这个消息时

母亲在流水线上抽空自己

父亲坐在砖堆里，像断裂的砖头

　

女儿说，她害怕飞翔

　

(星辰拍客 海狮-长沙/摄)

事故：透水

我刚闭上眼睛

你就死了，像被狂风暴雨

蹂躏的草，趴在我身边

从我身体透出来的水，淹没了你的眼睛

十年了，每个夜晚

你在漏风的木房里，剥离寒冷与温暖

我在黑色肠子里，抠出一块煤

像从土地里刨出自己

我甩开你的手，不愿带你去天堂

我问你：田里的秧苗转青了吗

孩子书包的那道口子缝了吗

说真的，我不怪透水事故

只是天堂掘开了一道口子

上帝捂住了我的嘴巴，不让说出秘密

这样也好，沉默是金

请拿好抚恤金和我的身体

回家，带孩子找出最亮的那颗星

　

狗之死

人类从四面八方围上来

议论，食指站出来，指责肇事者

拍照，摄影，发朋友圈

要几十万的安葬费

他们十分关心我的死

非常害怕我复活

非常害怕车轮

没有砸出我的脑浆

这样也好，至少压路机

帮我分清了黑白

分清了人界和狗界

像一块疤痕，贴在文明路

　　【作者简介】

　　周明，土家族，张家界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31期少数民族作家高研班学员，毛泽东文学院13期学员。已在《民族文学》《草堂》《西部》《星星》《诗潮》《扬子江诗刊》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400余首(篇)。出版诗集《西界》《疼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