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要一接近山野，我就会产生幻觉。我就会以为自己，是一个还未离家远行的孩子。我就会以为一些遗憾和伤痛，还未确切地发生。

　　真的，若可以拥有一爿山地，嗯，随便哪儿的山地，我都会，非常地欢喜。

　　真的，我会把它想像成老家的屋前屋后、屋团屋转。我会把它想像成外婆与母亲的菜园。我会努力地想起从前，外婆与母亲侍弄蔬菜时，弯着腰身汗流浃背的模样。

　　真的，我会找上一些亲戚和近邻帮忙，去后山伐来柏与杉，修一栋三柱二骑就够了的小木屋。木屋冬暖夏凉，还会时时透着，植物的芬芳。我可能会用枫香树，做几件家具，包括柜与箱。那些细密的木纹，像极了白岩山下那一条条此起彼伏的开满了百合的田埂。抚摸着它们，我的心头，会袅娜开许多的柔情蜜意。在田埂上，我也许会捡到几颗鸭蛋;也许会捡到几粒掉落在草丛里的阳雀儿的啼鸣;还有金色的狗尾草与泛黄的稻子，它们都会在清风里轻漾，摇曳生姿。

　　真的，我会在板壁上涂上一层层晶莹透亮的防蛀桐油。同时，我会写一些红纸的对联，我把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年成的期盼以及一些善良的秘密与心愿一一贴在四柱与窗棂上。在这样清亮与大红的背景下，我会常常长时间地伫立在檐下的阶沿上，望向远方苍茫起伏的山恋，又或者可能痴痴地凝神夜空里的一弯月儿和冬日里的一片雪花，给没有说出口的心事穿上一件又一件漂漂亮亮的衣裳。

　　真的，在屋右边的当头，我会修一个池子，池里装满从后山引下来的泉水。池边上山的小路旁，我会种上一些花果，比如曼陀罗、石榴、柚子和栀子。上山做工的寨上人，放工的时候，可以在这儿，看一看花果，喝一口水，歇一肩气。我可以和他们，聊一聊收成和年景，或者讲几个我们都会笑得直不起腰的段子。

（以上图片均为作者供图）

　　真的，在屋左边的猪栏外边，我会修理好那道土坎，砌上青石的岩板。在坎下沿，我会植一些菊。在深秋的清爽的时节里，它们一簇簇的，和野花一样的形容，有几分清丽，又有几分孤傲，成却我心里的一些写意，并给我一些安慰。坎上边的斜坡台地，会被我辟为几厢小小的菜畦。辣椒、茄子、苦瓜、豇豆、冬瓜、南瓜、大蒜、香葱、西红柿……我将它们，播进季节的缝隙，一年到头，满园红红绿绿、葱葱笼笼，弥漫的馨香，从不落空。

　　真的，屋外的坪坝下面，我会植下一些生长风景的树。星星和太阳的辉光，常常会从它们的枝叶间泻下来。也会有一些鸟儿的啼鸣，常常滑落在它们投在地上的斑驳的光影里。它们遮挡风雨，送来荫凉。春天的时候，它们兀自嫩绿一片。而在腊月里，它们飘落的叶，会铺满斜坡的小路。我的孩子们，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像一群候鸟，蹀躞而来。彼时，盛满欢乐的坪院，会像丰水时节的湖，碧波柔柔，涟漪轻轻。

　　真的，如果可以，我会沿着曾经离家的路，慢慢回返。我愿意为父母和家人做很多具体的事情，至少，我愿意站在他们的身边。我不会在糊涂的书本里，为年少轻狂找一些远走的藉口和理由。我可能还会，开成一朵睡莲，静静地、乖巧地躺在你的臂弯。

　　而现在，在热烈而冰凉的冬阳下，我正在独自的怀想里，将往事磨成一枚枚针。对着自己的腰际，狠狠扎下去，一针一针地穿刺所有的遗憾和痛悔，一任血流如注……

　　2018年11月初 写于保靖

　　【作者简介】

　　卢瑞龙，湘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