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诗会《诗人阵线》(三十四)：杨拓夫

挑着一担月亮回家

（星辰拍客 月亮岛/摄）

　　遇上大旱 水就离村子 低了 远了

　　水从水那儿爬到我家

　　一天难得一个来回

.

　　门前的池塘 张大干裂的嘴

　　吞掉了最后一滴 多少美妙的事物

　　逃离村子的眼睛

.

　　多少次 爸爸挑着一担月亮回家

　　照亮了失语的村庄

　　照亮了黢黑的厨房

.

　　我和弟弟围着水桶

　　一人捧着一个月亮 让疯长的渴

　　痛饮那雪白的光

.

　　一直以来 那捧圣水

　　潮涨心中的大海 千万颗月亮

　　在我的血液里奔跑

月亮是上帝的银币

（星辰拍客 寻智/摄）

　　一个月亮挂在高空

　　一个悬浮在深水

　　这是上帝的两枚银币

　　也是我一万年的积蓄

.

　　江水平滑 东去

　　带走鲜花 带走梦

　　带走两岸代代渔火

　　带不走的是这两枚银币

.

　　我用两枚银币

　　买断今夜的风景

　　再把李白请来喝酒论诗

　　穿越千年称兄弟

.

　　今夜 澧水流进了唐朝

　　大海多么辽阔

　　我心是大海

　　岸 已是昆仑

老屋里的风车

（星辰拍客 泽泽/摄）

　　夜深了 深的不见底了

　　这个时候想起你

　　想起你四平八稳地站立

　　想起你一身特技的风

　　这个多风的季节

　　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你

　　你独自站在老屋里

　　孤苦伶仃 没有人理你

　　也没有谁给你拂去灰尘

　　主人与你的别

　　是铁了心的 是无期的

　　他们被儿子种粮食一样

　　种在了城市的郊区

　　把你一个人留在大山老屋里

　　这是一件多么不义的事

　　多少次 你悄然啜泣

　　没有一只鸟再来把你安慰

　　你不要去想往日的壮举

　　怎样把灰尘 粗壳与稗子剔除干净

　　怎样把贼亮的粮食留给主人

　　留给孩子

　　不想你曾有多神奇

　　又是怎样爱憎分明

　　你痛 你就靠近墙壁

　　哪天倒下了

　　就埋在老屋里

　　一生没要什么回报

　　死了 还图啥呢

墙上的草帽

（星辰拍客 知秋/摄）

　　也许你是太累了

　　你栖在一颗木钉上

　　像一只睡去的大蝴蝶

　　是该歇歇了

　　遮挡了那么多年的风雨

　　那么多年的烈日

　　主人都累没了

　　你比他们还累啊

　　你还在这儿守候

　　聆听远方的脚步

　　你浑身褶皱

　　满脸疤痕的样子

　　真叫人心疼

　　你痴痴地呆在这里

　　已是四年有余

　　主人再也不会去抚摸你

　　也不会把你顶到烈日里去

　　你就像风干了的亲人

　　贴成了岁月的标本

薛家村的月

（星辰拍客 良辰/摄）

　　你不是李白的专利

　　也属于千年后的薛家村

　　属于我及与我相关的

　　不相干的那些事物

.

　　这是黎明捧着的月亮

　　这是叶子抚摸着的光亮

　　深山里的兰花一梦

　　净如大雨洗刷过的翠色

.

　　在这样的月亮下，除了

　　深深的呼吸，什么也不想

　　甚至不想生一把柴火

　　只愿素食，生吃，耕种

.

　　希望太阳迟到，失约

　　让我用月光再煮一罐烧酒

　　添几斤蛇毒，虎胆

　　独行天下，写你想吃的文字

炊烟记

（星辰拍客 老沙/摄）

　　我家的炊烟起得早

　　总在别人的炊烟之前升起

　　常常会早于晨曦

　　早于第一声鸟鸣

　　穿过黎明前的黑

　　抵达了透明的启明星

　　与梵高的鱼肚白了

　　时有薄薄的山岚相随

　　此时、我的童年还在梦里

　　但我知道谁升起了炊烟

　　那个每天醒得比公鸡还早的人

　　和星星最亲

.

　　她用一根竹筒吹火

　　日复一日把炊烟吹上天去

　　让天空多云、多雨

　　让地上多庄稼、多收成

　　这个早上起来烧火的人

　　晴天上山锄草

　　雨天在家绣花

　　春夏秋冬、手脚从不停歇

　　她与观音菩萨同名

　　同心、同悲悯

　　把小小的慈悲种满山地

　　山上就开满花朵

　　把汗水浇在花叶上

　　桃子就甜如蜜

　　麦子就绿如油、黄如金

.

　　她实在太累了

　　就把自己种在土里

　　再也不生火了

　　再也不叫孩子们吃饭了

　　袅袅炊烟没了

　　留下烟囱一个人发呆

　　天天望着天空发呆

　　烟囱喊过每片云彩

　　没有一片回来

　　也喊过每一颗星子

　　没有一颗答应

　　烟囱本来就是空的

　　现在更空了

　　空的连一丝炊烟也没了

　　从根部空到了嘴边

　　一直空到天空的高处

　　野草爬满了它的身子

　　有几棵从烟囱嘴里爬出来

　　许多细节都在发芽、长草

　　一根烟囱的孤独

　　让一座大山也背不起

　　而它的空

　　比天还空

　　母亲走了

　　一片瓦也没带走

　　可她干干净净带走了炊烟

　　每年春天、她从地下

　　举出几朵小花

　　她用这样的微笑继续爱我

　　可不知为什么

　　每年见到这些花朵

　　就会流下泪水

爷爷是星星

（星辰拍客 此君/摄）

　　爷爷在天上还好吗

　　那么多星星忽隐忽现

　　就是不说话

　　冬天、你给我

　　落下那么多雪花

　　我堆的雪人都笑了

　　你还是不说话

　　你落的雪花不冷

　　我把她揣进了棉被

　　让她在梦里飞

.

　　春天到了

　　你的星星更亮了

　　点燃了油菜花

　　接下来点燃杏花、海棠

　　野樱花

　　野草也点着了

　　犁耙往日走过的田野

　　处处绿焰袅袅

　　那里有爷爷的烟草味

　　爷爷的酒香

　　许多鸟都归巢了

　　有一个鸟巢始终空着

　　那是你的酒杯么

.

　　夜深人静时

　　我就会望着星星发呆

　　身边的小鸽子

　　也那么望着

　　你落下了那么多光芒

　　可你、从未落下

　　儿时你对我说

　　有一天你若找不到我了

　　我就成了一颗星星

　　你想我、就望我

　　可我每次望你

　　都不知你是哪一颗

　　今晚也是

杨六斤记

（星辰拍客 夏悸/摄）

　　杨六斤、你天生命苦

　　营养不良

　　五岁丧父

　　六岁、母亲弃你远去

.

　　从此、你孤木一根

　　撑起空荡的破房子

　　与风雨同住

　　与影子、恐惧同行

　　你用泪水洗脸

　　用星星做梦

　　你还不会种地

　　无米、无菜、更无肉

　　饿了就上山拔草根、掐草叶

　　别人吃是苦的

　　你吃是甜的

　　你吃草如羊羔

　　吃得自然、吃得安静

　　没有人争抢

　　无人打扰

　　肉是与你无关的味

　　肉都是天鹅

　　离你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闻到远处飘来的肉香

　　你就去掏鸟蛋

　　就去捕鱼

　　你用蚯蚓喂鱼、鱼来喂你

　　那个并不清澈的池塘

　　它是你的鱼仓

　　又是你的澡盆

　　你一个猛子扎下去

　　就去了一身灰尘

.

　　你的命叫黄莲

　　却比黄莲味重

　　神农尝百草用了一生

　　你尝百草用了六年

　　神农为了救人

　　你为了活命

　　吃草呵、吃草

　　一吃就是六年

　　一吃就吃到了十二岁

.

　　你的苦、还不是吃野菜

　　是想妈妈、想弟弟

　　最大的愿望是和妈妈一起吃饭

　　同弟弟一起上学

　　可你不知他们住在哪里

　　多少次找到天黑

　　又摸黑回去

　　六年的泪让山路成泥

.

　　今夜、星光多么璀璨

　　妈妈和弟弟突然出现

　　你们再也不会分开

　　温暖来了

　　花朵开了

　　好多人为你们鼓掌

　　桌上有了肉味

　　锅里有了米香

　　一家三口、天天

　　有了笑脸

　　杨六斤、你终于把野草

　　还给了牛羊

　　【作者简介】

      杨拓夫(字春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杨拓夫家庭获国家“书香之家”荣誉称号。获奖著作有：《杨拓夫抒情诗选》《拓夫十四行》《挑着月亮回家》《行走的村庄》，长诗有：《溪边呓语》《湖南屋脊书》《东山峰农场书》《北溪河十四行》《老哥、你怎能离去》《守墓人》《诗暖冬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