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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文艺丨邬恩波:架犁时节忆耕田
星辰在线2018-05-11

    每当我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会感觉亲切,总想把它拍下来。

    架犁时节忆耕田

    /邬恩波

    每到春季,无论春寒料峭,还是春暖花开,我总会想起架犁耕田那些事。回首六年知青岁月,最能体现我“接受再教育”成果的,当数我的驭牛犁耙功夫了。那时我是耕田老把式。

    早在上山下乡之前,我就对耕田把式怀有几分敬重。我的祖上生活在农村。长辈们跟我说过,在农村,耕田是技术活,老把式帮人做事,有好茶好饭招待。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们在靖县农村过完第一个春节。生产队长说要在我们知青组八名男生中,挑几人学耕田。我立即报名,荣幸地成为老把式承禄嗲的徒弟。

    承禄嗲是我们的房东,生产队副队长。别看人们称他“嗲”,其实他只比我们大二十岁,那时也就三十八九。他出身贫苦,一张饱经风雪的脸上,沟壑纵横,胡子拉碴。承禄嗲为人诚恳,做事认真。那时要求大家“学大寨”,但因分配基本是吃“大锅饭”,社员多出工不出力。承禄嗲却把生产队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一样做。他早早为我备好耕田的犁具耙具,并将他自己调教的一头已工作两年的水牛,作为我的搭档。

    我们的教学完全是在实践中进行。当地称耕田为“仰田”。承禄嗲在田里为牛装上牛轭,挂上犁具,摸摸它的头说,以后就是他带你“仰田”了,好好干啊。我右手扶着犁,左手执竹鞭和牛鼻绳,跟着牛“仰”起来。承禄嗲边纠正我的动作,边讲解。他告诉我,这头牛叫黑牯,你多唤唤它,歇气时让它吃吃草,它会听话的。承禄嗲又给我讲解“牛语”:走是“驾”,停是“滑”;往右用竹鞭示意,往左则拉牛鼻绳。黑牯果然很温驯听话,一开始就跟我建立了良好的工作关系。其实,有经验的牛不需人过多指令甚至呵斥,它自己知道如何在田里走。把式稍有声响或动作,它就会意。黑牯就是这样的牛,它的能干掩盖了我的生疏。较多的时候,我采取“无为而治”,跟着黑牯走。

    走得多了,观察承禄嗲和其他老把式们示范多了,我慢慢悟到,把式的功夫更多在手上。通过扶犁的手把控,让犁翻的土深浅、厚薄均匀。有的水田是不规则形状,犁把握得好,弯头角落可以犁到,牛不需多打转身。犁田之后要耙两遍。先用钉耙。坚实木架做的耙上,装着十几把锋利的尖刀。放几块重重的泥块在耙上,让牛拖着走,犁过的泥块就被划开,粉碎,拖平。人牵着耙上的两根绳子,掌控耙的路线、位置。再用手耙。牛拖着上有横柄,下有列齿的手耙。人把握横柄,将高处的泥土推往低处,田就平整,可以插秧了。一个春天走下来,我的犁耙功夫已相当精进。我每天的工分待遇,定到了最高劳动力的十二分。社员们视我为老把式了。

    耕田是很辛苦的活儿。“布谷布谷天未明,架犁架犁人起耕。”陆游的诗句道出了农时的急迫。在农事相催的早春,我随把式们阴历二月初就下田了。这时妇女儿童还在火塘边向火。每天未明即起,断黑上岸,在泥水中高一脚低一脚,践踏前行。算不清在一丘丘田里转了多少路,估摸着一天也有几十公里吧。看似平和的田野,也暗藏凶险。蚂蝗吸血是小事,长着荆棘的田墈边可能还有蛇。这东西出没,连牛都会被吓得不听指挥。有时踩到碎玻璃、瓦片,在伤口吐几口唾沫权当消毒,贴块胶布再继续走。有一次黑牯突然不听话,带着犁就往相邻的下一丘田奔去。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仰”倒在泥水里。幸得承禄嗲及时赶过来,牵住了牛鼻绳,才避免田埂被犁出一个大缺口的事故。原来下一丘田里有一头发情的女水牛。我这才记起,黑牯是个男青年。

    耕田的日子是枯燥的。一天十多小时跟着牛,在田里转圈,有时让人昏昏欲睡。尤其是先天晚上多下了两盘棋,睡晏了。把式们解睏的办法是讲晕笑话。有时没有同伴在附近,就扯开嗓子唱山歌。“听我言,家有千顷好良田。耕田耙地我知道,牛走后来我走先。”这是大家熟悉的《刘三姐》中的段子。看到田墈上有女子走过,有的把式就开玩笑:“乖妹走路手莫摇,路边丝茅快如刀。若被丝茅割伤手,痛却痛在郎心头。”我没有唱山歌的好嗓子,就只好复盘昨晚的围棋定式或象棋残局,有时也在脑海里翻腾喜爱的诗词。“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是唐代七绝圣手王昌龄的传世名句。他曾被贬为距靖县不远的龙标县尉,写过一首《龙标野宴》:“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从诗的意境看,当年王先生是不需要和我一样耕田的。我们虽然下放在同一地区,但他毕竟是国家干部

    前些年我曾回到过去下放的地方。生产队已成了村民组。承禄嗲已不在世,他静静地躺在我们知青组当年的菜地里。当年生产队的耕牛和农具,都分到各户了。问起黑牯到了谁家,还在不在,在场村民无人知晓。村民们说,现在机械用得多了,牛就用得少了,会使牛耕田的把式也越来越少了。我站在承禄嗲的坟前,远望广袤的田野。我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驭牛犁耙这些传承千百年的农耕文明技艺,与唐诗宋词一样,成为只有少数人研习的典藏。我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思绪。是欣慰?是伤感?我说不清。或许兼而有之吧。

    邻队知青友人吴君,羡慕耕田把式的“潇洒”。某日他在摆弄相机,我赶牛收工路过。他连忙扛上我的犁具,赶着我的黑牯,让我帮他按下快门。

    【作者简介】

    邬恩波,湖南人,下过乡,做过工,办过报,著有《荀子全译》等,现居新西兰。

【来源:星辰在线】

编辑:张云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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